91岁抗战老兵李云贵访谈实录

　　受访人：李云贵，91岁抗战老兵，国民革命军第74军57师卫士排少尉军官采访人：李甸甸，国民革命军第74军57师师长陈嘘云将军之外孙记录整理：郭立春，抗战史研究者访谈地点：南京市健康路夫子庙附近李云贵老兵公子李华亭住宅李甸甸：李爷爷，我们又来看望您了，看到您老人家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我们都很开心。李云贵：谢谢你们，托大家的福了！李甸甸：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很想听你比较详细地回忆一下你所经历过的抗战故事，也很想把这些事迹记录下来教育我们的后代。李云贵：好的。我是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人，生于1924年12月，在家读了小学，十三四岁起就开始跟着父母兄长干农活。李甸甸：李爷爷，您当年是如何参军走上抗日战场的？李云贵：1941年底按政府的兵役规定我们家三兄弟抽到了一个壮丁，因为两位哥哥都已成了家，17岁的我自愿加入了国军，去打鬼子保卫国家。我当时十分痛恨侵略我们中国的小日本鬼子。李甸甸：李爷爷，请您谈谈参军后所经历过的事。李云贵：入伍后我们最初在隆（昌）富（顺）师管区新兵团接受军事训练，每天都要操练、上课，熟悉武器和军事常识。李甸甸：作为壮丁，你是被当兵的强制带去训练营的吗？训练期间有没有很多士兵看着你们，防止你们逃跑？李云贵：没有这些事啊。我们的训练营有八百多个新兵，只有两个卫兵在大门口站岗，营区的围墙都是松松垮垮的竹篱笆，想逃跑是很容易的。我们在区公所办了入伍注册手续后，招兵处还预发给我们每人两块大洋当做月饷，我当时就让我大哥带回去交给父母了。几个月后，我们这批完成训练的新兵编成的队伍背着几十斤重的行囊和粮食徒步从富顺县出发，经隆昌、荣昌和璧山等多个城镇，辛苦跋涉几百里路才到达重庆，每天至少要行军一百多里，一路上草鞋就穿烂了十几双。我们在重庆江北区略做休整后又坐轮船经万州、奉节、巫山、巴东和秭归等地到达了湖北省的宜昌。接着又步行继续南下进入湖南省，最后抵达常德附近的桃源县，编入当地的镇独师管区新兵训练处继续接受军事训练。几年来，湖南省因中日两军不断打仗，物资供应非常困难，我们的生活十分清苦，因为不是作战部队，每天就只能吃两餐，主食都是难以下咽的糙米饭，每天就吃白菜、酸菜和萝卜之类的菜，荤菜是很难得吃到的。第74军57师在常德保卫战中官兵伤亡很大，据说八千多人的部队最后只有不到两百人活了下来，他们因急需大量补充兵员，就把我们这批来自四川的新兵全都要了过去。新兵在操场上列队等分配时，来带兵的军官见我年青力壮很有精神就点名把我安排到了师部卫士排。因每天站岗执勤时都会看到师长李琰、副师长陈嘘云等高级军官进进出出，开始时总感到十分紧张。后来发现他们的态度都很和蔼，你外公（陈嘘云副师长）还亲切地喊我“小鬼”，甚至还经常与我们开玩笑，渐渐也就不觉得那么拘谨了。李甸甸：请问李爷爷，您是什么时候上战场的？参加过哪些战役？

　　李云贵：编入作战部队几个月后，大概在1944年长衡会战就开始了，第74军全部南下参战。我们57师开拔到邵阳地区与日本鬼子作战，卫士排随师部和170团驻扎在邵阳附近的南嶽庙。那场战斗很激烈，日军的攻势非常凶猛，他们用飞机大炮连续轰炸，连夜间也不停止。师部驻在离战场很近的地方，因日军袭击师部我们也紧急转移了好几次。在师部掩体里，我们不断听着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夜间附近枪炮子弹发出的火光就像春节放的烟花爆竹一样刺眼，把天空照得通亮。我们师守卫邵阳城的171团团长杜鼎是个硬汉子带兵官，他指挥的部队苦苦坚守邵阳城8天，杀死了几百个日本鬼子，但两千多人的171团最后只有二百多人活着撤了出来，无法撤退的我军重伤员全部都被鬼子杀害了，日本鬼子太心狠手辣了。那段时间里师部长官们的脸色都阴沉沉的，很少有笑脸。邵阳保卫战打完没多久，湘西会战又开始了，我们57师驻守在雪峰山区的洞口至江口、山门一带。这次战斗的情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们部队换上了很多美式武器装备，如冲锋枪、重机枪、火箭筒，每天还有美国中国空军混合飞行团的飞机对敌军阵地不断地侦查轰炸，日本鬼子的气焰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嚣张了，他们虽然对我军投了很多毒气弹和燃烧弹也不能改变最后失败的命运。每次看到我们自己的战机在空中飞翔投弹扫射，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雪峰山这一战我们74军作为主攻部队打得非常漂亮，我们师打得也很威风，事后听师部参谋说，我们师仅在一个江口保卫战中就击溃了日军九千多人，其中击毙敌人近两千，打伤四千多，上级长官和美国顾问都表扬了我们57师。我师171团2营5连周北辰部以伤亡100余人的代价击毙日寇300多名，受到来战场视察的何应钦总司令、王耀武司令官及美军司令、参谋长的一致夸奖。中美长官们亲眼看到了5连阵地前的300多具日军遗尸。日本鬼子军队向东逃跑后，日寇占领我芷江空军基地的企图彻底破灭了，以前丢失的大量湘西城镇也被我军全部收复了。在莫德惠先生率领的国民政府慰问团及美军顾问组来邵阳地区慰问参战官兵时，我们师把缴获的日军武器装备（轻重机枪和山炮迫击炮等）和一部分日军尸体放置在道路两侧，一路延续了好几百米，在场的中国官兵和慰问团人员看到这些战果后都流露出一派的喜气洋洋。湘西会战我们74军共打死打伤敌军一万多人，但我们自己也伤亡了五千多弟兄，全军人员伤亡最重的是我们57师，牺牲官兵就有1000余人，几十年来每想到这些不幸的弟兄，都会不禁地流泪。我们74军历来注重军风纪，对官兵扰民事件的处理十分严厉，连闯入无人民宅擅自取走食物之内的违纪行为都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我师在邵阳整补期间，卫士排一个士兵强暴了附近的一位农家姑娘，接到村民举报后，师部及时查出了犯罪的士兵，李琰师长随即就作出了“就地枪毙”的命令。知道情况后，受害者家人反过来替那士兵求情了，表示只要他愿意娶受害姑娘为妻，他们可以不追究了。李师长坚决不同意，认为军风纪必须严格维护，不能有任何例外，几天后，犯罪的士兵就被枪毙了。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传来那天，我们全体官兵都开心万分，大家一起尽情地高呼“胜利啦、胜利啦”，还一起朝天鸣枪庆贺，我也掏出自己的两支驳壳枪对天一股气打了几梭子子弹。那一天我们师部驻地和四周的村庄真的比过新年还要热闹。

　　很快，我们57师又踏上了新征途。作为国民政府在南京接受日军投降仪式中的警卫及首都卫戍部队，我们师除重型武器装备外的部队全部从雪峰山中的芷江机场紧急空运到了南京地区驻防。没多久部队又移防至当时的江苏省会镇江市负责镇江、丹阳和句容地区的警备任务，还负责对日军投降缴械部队的监管。陈师长还兼任镇江警备司令。当年11月我还很荣幸地跟随你外公（陈师长）去附近的丹阳参加了对日寇第3师团的受降仪式。李甸甸：李爷爷，能说说您离乡背井参加抗日战争这些年，您感到最难受和最高兴的事是什么？李云贵：这么多年来，最难受的是思念自己的父母兄弟。最开心的是在战斗胜利后看到那些被我军士兵押着的灰溜溜的日本鬼子俘虏。最高兴的是在丹阳受降日军第3师团仪式上看到那些鬼子军官和士兵毕恭毕敬向我们中国军人鞠躬行礼的情景。每想到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战斗，每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终于被我们中国人给打败打跑了，心里总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兴奋，当年所受的千辛万苦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了。李甸甸：李爷爷，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晚辈们应该向您学习。今天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非常感谢了！也望您保重身体，健康长寿！